三金缕曲：风雪之义、知己之契、生死之情
顾贞观两阕《金缕曲》与纳兰性德《金缕曲·赠梁汾》｜按“故事—原词—故事”的体例编次
顾贞观的这两阙《金缕曲》被称为“赎命词”，是清词中的压卷之作。其背后的故事，牵扯到一场大案、两段情缘、三位才子，更是一曲悲歌铿锵却又荡气回肠的生死之谊。
（一） 故事要从吴兆骞说起。吴兆骞，字汉槎，号季子，江苏苏州人。吴家一门才子，吴兆骞从小也算得上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8岁正式读书，9岁就写出五千多字的《胆赋》。他飞扬不羁，自负而真，言语好直，少有忌惮，乡里嫉之者多。顺治十四年“丁酉科场案”起，自此流放宁古塔二十余载，所谓“黄泉路若到宁古塔，十个黄泉亦不惧矣”。
顾贞观与吴少相得，誓必归之。康熙十五年（1676）冬，顾寓京师千佛寺，大雪夜中，搦管成词，以词代书，付北荒，亦示纳兰性德。其词如次——
顾贞观《金缕曲》（其一）
季子平安否？便归来，平生万事，那堪回首？行路悠悠谁慰藉？母老家贫子幼。记不起、从前杯酒。魑魅搏人应见惯，总输他、覆雨翻云手！冰与雪，周旋久。
泪痕莫滴牛衣透。数天涯、依然骨肉，几家能够？比似红颜多命薄，更不如今还有。只绝塞、苦寒难受。廿载包胥承一诺，盼乌头、马角终相救。置此札，君怀袖。
顾贞观《金缕曲》（其二）
我亦飘零久。十年来，深恩负尽，死生师友。宿昔齐名非忝窃，试看杜陵消瘦。曾不减，夜郎僝僽。薄命长辞知己别，问人生，到此凄凉否？千万恨，为君剖。
兄生辛未我丁丑，共些时，冰霜摧折，早衰蒲柳。词赋从今须少作，留取心魂相守。但愿得，河清人寿。归日急翻行戍稿，把空名料理传身后。言不尽，观顿首。
（二） 二词传京师，纳兰披读，泪下数行，曰：“河梁生别之诗，山阳死友之传，得此而三。此事三千六百日中，弟当以身任之，不俟兄再嘱也。”顾曰：“人寿几何？请以五载为期。”纳兰遂白其父明珠，旁为经营，并回以一阕《金缕曲·赠梁汾》，其然诺重、心期坚，词如下——
纳兰性德《金缕曲·赠梁汾》
德也狂生耳！偶然间，缁尘京国，乌衣门第。有酒惟浇赵州土，谁会成生此意？不信道，遂成知己。青眼高歌俱未老，向尊前、拭尽英雄泪。君不见，月如水。
共君此夜须沉醉。且由他，蛾眉谣诼，古今同忌。身世悠悠何足问？冷笑置之而已。寻思起，从头翻悔。一日心期千劫在，后生缘，恐结在他生里。然诺重，君须记。
其后明珠以权柄周旋，徐氏兄弟为张目，而吴以《长白山赋》得上意。辛酉入关，吴初为流言所误，疑梁汾附势。至京，明珠指阶示旧痕曰：“此顾子叩首处也。”吴见之，伏地大恸，误会一朝冰泮。自是三人情义，于风雪中见其温，于荣辱间见其真。
（三） 康熙二十三年（1684）秋，吴殁。越岁，容若亦遽逝，年仅三十一。顾归里筑“积书岩”，杜门三十年。重编《弹指词》，仍题当年二词之后：“私讶‘他生再结’殊不祥，何意为乙丑五月之谶也，伤哉！”斯人已逝，长短句亦不忍再拈。后之读者但见三阕相续，一气相贯：其始也风雪之义，其继也知己之契，其终也生死之情。夫人情至此，岂独词史之奇文而已哉！
注：本页所用三阕原文据你提供底稿全文排入；纳兰词异文如“遂成/竟逢知己”等，依你稿本从之。若需换成你指定底本（影印本或权威校勘本）之异读，请告知，我可对照逐一替换。